孙逸阳,Im体育官网app设计学院数码艺术专业2018级本科毕业生。
2022届上海市优秀毕业生、Im体育官网app第二十六期“二十一世纪人才学院”学员,曾获评上海市奖学金、校级优秀学生特等奖学金、校级优秀学生干部等荣誉,担任Im体育官网app学生会公共关系中心副主任、设计学院2018级数码班班长。
她相信动画能帮助人们建立新的联系,她的手工影像作品,曾在国内外四十余个国际影展与美术馆展出。
毕业后,她计划赴爱沙尼亚艺术学院深造。大学四载持续探索和创造,艺术生如何达成内心的自洽与幸福?以下是来自孙逸阳的讲述。
“有的时候可以试试看,自己走一条路”
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这么过来的。
四年前的我特别“现实”,高考报志愿的时候选择数码艺术专业,就是想要好就业,并且能够跟这个时代接轨,在设计和艺术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刚上大一的时候,我很迷茫,对于自己到底在学什么不停地打问号。我们学院定期有院长开放日,我就去找了院长。院长问了我一个很直白的问题:你喜欢什么?
问题很真诚,答案也很真诚:“我可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”。
从那以后我开始反思,应该依靠的不仅仅是知识本身——学校是一个有很多人在的资源平台,我要通过向这些独特可爱的人类学习,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。
孙逸阳在学院做志愿者
设计学院充满了有趣的人和事,不论是老师、同学,还是或理论或实践的课程经历,都让我体验到缤纷的可能性和不同的生活状态。
在这个过程中,学校给予了我极大的自由,允许我用一套自己的方法平衡生活、创作与学习,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。
在“背叛”中重新发现
数码艺术专业学的东西非常广泛,包括游戏、影像、交互设计等等。大二的课外,我还接触了AR(Augmented Reality,增强现实)、Unity(一种跨平台的2D和3D游戏引擎)、VR(Virtual Reality,虚拟现实)和Touch Designer(可视化编程的开发平台)。
但是我越学,越觉得我所掌握的这些技术只是在表层的状态。对于技术和感官体验的迭代升级反而加速了人本身的失意,我感到一种恐慌。站在选择的交叉路口,从内心出发,我觉得应该放慢脚步,去观察和记录过去和当下发生了什么,来校准自己和世界的关系。
因此,我选择了手工影像的创作方法,通过放慢创作的节奏,去思考作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、如何创作、如何反思工业化的制作流程与技术对人的异化。我希望在对自我以外的材料的关注和尊重中,与一种物质的独特性质、规律或习俗产生共鸣。
所以,我虽然是数码艺术专业,最后反而“背叛”了数码艺术。但这种“背叛”并不是停止对技术的好奇和探索,而是选择把各种技术当作“胶水”,去连接“我”和世界。
这种“倒退”的尝试,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前进。
逐帧影像的创作过程
追寻所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
读大学之前,我觉得学校负责提供好的平台、资源和条件,作为学生,只需要坐在教室里面学习,听老师的安排做一个乖孩子。但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,资源和机会是需要自己主动争取的,并且自己要有发现的能力和选择的判断。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点,是不要怕麻烦。
本科四年,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可能就是“自找麻烦”。我是我们班的班长,参加过话剧社、学生会。
孙逸阳在云南寻甸进行设计赋能项目
入党之后,我作为设计学院第一党支部的组织委员,前往云南寻甸进行设计赋能项目,也做了大学生创业项目。
越参加这些活动,我就越觉得自己眼界不够,能力不足。为了能够真的把一些项目落地,不流于纸上谈兵,我意识到得慢慢强大自己,找到真正喜欢的事。
而这个过程是十分动态的。
我非常感激能有幸遇到学院的孙盈盈老师。她一直鼓励我们走出去,向外探索新事物,同时为我们带来了丰富的资源和机会。大二上学期的一次课程实践中,孙老师带着我们到东布洲独立动画论坛做志愿者。接机的时候,我遇到了一位爱沙尼亚的导演——Priit Tender。观看Tender从爱沙尼亚带来的短片时,我的脑子在荧幕前嗡嗡作响,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、生理性的喜欢和激动:“可能就是这个了!我要试试看!”
孙逸阳在东布洲独立动画论坛
从动画节回来之后,我就钻到这个领域里面去研究实验动画。
不过其实还需要细化下去,到底喜欢什么。一开始可能只是看到一层皮,或者比较吸引人的花瓣,往下挖,挖到花蕊的部分,才算真的找到钟爱之物。
对我来说,真正有趣的是作品背后的人,和破译每个创作者不同的语言密码的过程。我去品尝导演的生活,反观自己的生命体验是否与之产生交集,如果有共鸣,观看作品时就会产生灵魂击掌的愉悦。
这有时候要求我们保留和发展自己的“怪癖”——去看自己有什么,别人没有什么,然后去挖自己比较独特的“坏习惯”或者说“坏毛病”。比如,我挺能熬的,能够在动画逐帧重复的过程当中,向内挖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很多意象。我还会因为某种小的东西产生癫狂和狂热的感觉,可以在小事物中生发一些“大事”。
做胶片动画常常要先在大自然中搜寻素材,画在胶片上进行二次提炼,然后再拍摄一遍,从宏观到微观地去隐缩。这种创作过程由大到小,又由小到大,跟我的生活形成知行合一的状态。
动静结合,快慢相宜
一件事情没有对立的好坏之分。
2020年,疫情爆发,大二下学期的课全部变成了线上。但我可能得感谢疫情,把我这个好动的人关在了家里,能够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作品,这个过程就像“十月怀胎”。
创作过程很困难,非常困难。因为是在折磨自己,不断打破,然后重构,把脑内没有实体的东西实体化。不断否定,肯定,再否定,有一点人格分裂的感觉。
如何解决?只能靠时间,到某个节点的时候,就会觉得,“这个孩子生出来了”。
《他她他》宣发图
《他她他》是一部关于先天性无痛症、软骨病和马凡式综合症三种病症的纪录片动画。在这部短片中,我试图把身体作为建立同理心的共有媒介,来探索雕塑和影像的表达。
把这部片子磨出来之后,我源源不断地收到作品入围的信息和去参加动画节的邀请。一年多的时间里,它到过30余个国家放映旅行。
在包括日本新千岁空港动画节、塔林黑夜电影节等活动中,我通过线上或线下的方式与世界各地的人们交流,并互相学习。
塔林黑夜电影节
2021年的夏天,我带着这部片子只身前往萨格勒布动画节(世界三大动画节之一)。在巨大的电影院“黑匣子”里,被黑暗笼罩之时,唯一的光明来自影像作品,安全感、恐惧感、敬畏感全部涌上心头。
在动画节这个世界性的平台上,我和来自智利、韩国、瑞士、伊朗等等不同国家的作者交流创作和生活,接受了多元文化的碰撞和身心的洗礼。
即使遇到疫情或战争的考验,但每一个作者都在真诚地表达,从未停止创作。我的一辈子也许不会一帆风顺,但想抓住每一段可以安心做研究的时间和机会,踏踏实实地做出一些事情。
萨格勒布动画节现场
参加萨格勒布动画节的部分作者(左数第三为孙逸阳)
后来因为疫情,我被滞留在克罗地亚。在马路上,我遇见老爷爷Ivan,并很快和他成为了朋友。我们一起去采蘑菇、旅行、潜水、听音乐会。结伴同游的过程中,我看到了欧洲在动画领域独特的文化传播方式和艺术氛围。
克罗地亚的城市音乐会和舞会
这可能算是我比较“动”的一段时间。
2022年的疫情,又给了我一次静态的调整。创作动画影像时静下心来一帧一帧地去画,对我来说像冥想介入,能够产生一种动静结合的效果。
搭建生活之树
有一个比喻我很喜欢:人类的所有思维就是一棵垂直生长的树。
生活的逻辑其实就像搭建一棵树吧?只要触发了一个按钮,树就从一个枝桠长到另外一个枝桠,然后再继续往上生长。
大三有段时间,我经常跑舞厅玩儿,和外婆一起混入老年群体的生活,也由此发展了自己的小项目:《侬去百乐门跳舞伐》。
这是一场迷幻的老年舞蹈派对。通过收集老年舞厅内老上海人独特的服装、大量拍摄面料与纺织花纹、加入舞厅内实录的采访口白等方式,我希望重新演绎老上海百乐门,在布料实验动画中展现可视化的上海爵士乐、迷幻的舞厅以及老上海人充满活力的老年歌舞生活。
《侬去百乐门跳舞伐》参展与舞厅实况
《侬去百乐门跳舞伐》
后来,因为这部作品带来的偶然机会,我作为跨界影像艺术家雷磊老师的助手,实验性地把布料影像运用到了舞台剧《繁花》的舞美设计上。
动画中的动是很放肆的,因为材料本身不会跳出来反对,动画导演拥有对整块屏幕的掌控权。
而当原本巴掌大的布料被放大100倍、1000倍,从而撑满整个剧场背景,波光粼粼地闪动之时,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——在舞台剧中,需要打配合,通过新媒体的辅助渲染出整个戏的氛围,不仅要让材料说话,还要给活生生的演员们留出表达空间。这真的不容易!
另外,《繁花》牵涉很多上海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意涵。这些大的东西会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,也让我认识到,动画其实可以跨领域去做一些结合,以“造物者”的身份让材料重新焕发生命力。
《繁花》中的部分舞美设计
在这之后,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段瓶颈期,仅仅参加动画节似乎并不能有效地反哺创作。
于是,我将创作和学习更多地转换到了艺术驻留项目和动画工作坊中,探索实验动画的更多可能性。
2021年10月,我有幸被选中参与“野与生”(Nature and Raw)艺术驻留项目,与13位不同背景的艺术家一起探索可持续的艺术创作。在浙江桐庐,我们从环境中取材,使用现成物、旧物与可循环材料,与自然合作。期间,我重新思考运动的本质和规律。当运用植物染料让影像自由地变化生长,把胶卷放在窗前翻拍让自然光线取代暗房的稳定光源,我们身为人类和作者,跟影像和自然产生了一种新的相处关系。
《自然选择》展览现场
第二个项目发生在敦煌动画梦工厂。在引力艺术空间(Dravity Art Space),我带领几位5-10岁的小朋友制作手工动画玩具,在动画的世界中培养观察和发现能力,体验各种形态的动画实践。
敦煌动画梦工厂现场
随后,应上海Special Edition Project的邀请,我做了一次“关于图像游戏、材料记忆的书本动画工作坊”。工作坊用逐帧动画的观察、绘画和拍摄,带领大家重新进入旧书,通过认识书本的名字、年龄、性别和籍贯,重拾主人与物件之间的独家记忆。
工作坊回顾照片
山村浩二老师说过很有趣的话:人类的创作行为本身就是一件特意威胁生命的活动,和出于自保的生命行动逻辑是相反的。但人类这可爱的小动物总是倾向于追求更复杂高级的自我表达。
回过头来看,创作和实践的过程都是我关于如何联结创作和生活、如何真诚表达的追寻。当我想办法将脑内的图景描绘出来时,在我的意识之外总会发生失控。这种令我分外兴奋的不可预料性、偶然性与想象的空间,可能也是实验动画之所以“实验”的本质。
不过,很多事情可能一开始是自洽不了的,只有先做。一棵树的树根和树冠都长大了之后,自然就能够扎根在土地上。
成为“孙逸阳”自己
从小生活在上海,让我看到这个城市非常立体的面向。
外婆住在上海的郊区,有城乡结合的特质,挺多有意思的事情和现象在那里发生。我家在浦东,生活节奏相比浦西来说会稍微慢一点点,商业和文化聚集区相对分散。
我自己目前生活学习和工作的范围又在比较市中心的几个地方。所以,我观察到渐变的层次,又能够找到回归自然和让生活节奏慢下来的方法。
孙逸阳在scop胶片工作坊
还有一点,是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有趣。黑山学院有一句口号:“learning by doing”。当做的足够多了,就有大把的事情等待着你去继续探索。但是时间不够,时间过得太快了。今年的一半已经要没了!我还能这样精力旺盛地出去蹦跶几年呢?
也可能正是这种安全感的缺失和焦虑,让我渴望看到时间的转换。比如,动画是一个逐帧发生的事情,当时间转化成可接触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出现,变成了可传播的实体的影像,我似乎就能疏解自己的焦虑,还能额外获得一种成为“魔法师”一般的成就感和满足感。
欧洲动画节合影
关于今后的生活、学习和创作方式,我觉得需要直面真实的自己。学校的排名、专业的热门度、未来的就业前景,已经不是我现在最看重的事。我可能更多从内心出发,问问这个事情自己会不会喜欢,它对我的生活状态和质量有没有提升,能不能让我更清楚地认识自己,并且为他人带来价值。
或许我变得越来越“不切实际”了,但我个人认为,如果自己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,社会的标准就不再那么重要。大家都活得一样,活得没法区分,才是令我很害怕的事情。不过,还是要居安思危吧。我现在能很完整地讲出来自己这套思考的方式,就意味着它已经成型,我就被固化了。
毕业后,我计划在千岛湖·自然与、乌镇郎园art和法国Schliemann Residency继续艺术驻地项目,顺利的话,也会前往爱沙尼亚探索学习。
总之,我希望自己在探索丰富世界的旅途中,能够持续地保有好奇心,并且真诚地表达。
策划丨大夏通讯社 采访丨程宬 尤悠 文丨程宬 图丨受访者提供 编辑丨刘璐 程宬 杜玥 编审丨郭文君 吕安琪